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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——张国焘回忆(节录)

 

 

 
 

张国焘

 

19214月间,我们——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发起人——觉得各地的工作都已有一个良好的开始,组党的时机已经成熟了。上海、北京和广州各地同志们互相函商的结果,决定于6月中旬在上海举行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。

根据这个决定,北京支部应派两个代表出席大会。各地同志都盼望李大钊先生能亲自出席;但他因为正值北大学年终结期间,校务纷繁,不能抽身前往。结果便由我和刘仁静代表北京支部出席大会。

……

6月初,各地参加大会的代表陆续到达上海。刘仁静比我迟到几天,他那时是一位埋头于书本的青年,读过许多有关共产国际的文件。他主张这次大会应确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基本信念,逢人便滔滔不绝地说教。

山东代表王尽美、邓恩铭也到得较早,他们都是刚毕业的中学生,因曾在五四运动中积极活动而著名。……

武汉的代表是董必武、陈潭秋、包惠僧。董必武为人醇(淳)朴,蓄着八字式的胡子,活像一个老学究,在谈吐中才表现出一些革命家的崛强风格。陈潭秋老是一本正经,教员风味十足。包惠僧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闻记者,爱任性谈笑。他们都不多谈理论,对实际问题的探讨则表现得更为起劲。

湖南代表是毛泽东和何叔衡。何叔衡是一位读线装书的年长朋友,常常张开大嘴,说话表情都很吃力,对马克思主义懂得最少,但显出一股诚实和热情的劲儿。毛泽东也脱不了湖南的土气,是一位较活跃的白面书生,穿着一件布长衫。……

日本留学生代表是周佛海。他是一位很活跃的青年,那种湖南土气似乎早已消失殆尽,看来风流潇洒,倒象是一位老上海。他对日本的社会主义运动谈得头头是道,对大会的筹备工作也是积极参加。

大会预定举行的日期逐渐接近,但陈独秀先生仍未赶到。我们函电交弛,催促他和广州代表速来出席。这样等了好几天,作为广州代表的陈公博携着陈先生致各代表的信件终于赶到了。陈先生的信中除说明他辞职尚未获准不能抽身出席外,并向大会提出关于组织与政策的四点意见,要求大会在讨论党纲党章时予以注意。

陈公博对于陈先生的主张并没有多加说明。他带着他的漂亮妻子住在大东旅社,终日忙于料理私事,对于大会的一切似乎不甚关心。在一般代表心目中,认为他象是广州政府的一位漂亮的青年政客,而他与我们所谈论的,也多是关于广州政局的实况。

6月下旬,预定到会的代表都已到齐,立即便开始了大会的筹备工作。上海代表是李汉俊和李达,代表上海9个党员;我和刘仁静代表北京15个党员;董必武、陈潭秋、包惠僧代表武汉的8个党员;毛泽东、何叔衡代表湖南约10个党员;陈公博代表广东约7个党员;王尽美、邓恩铭代表山东的8个党员;周佛海代表日本留学生中的2个党员。合计代表13人,党员59人。全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则约在350人左右。这就是中国共产主义者在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前夕的全部阵容。

我们交换意见的结果,决定71日正式举行大会,开会地点借用法租界蒲石路博文女校的课堂,多数代表也就寄住在这间学校里。议事日程共有四项:一,党纲与政纲;二,党章;三,中心工作与工作方针;四,选举。在大会召开之前,几位主要代表还会商过代表的资格问题;结果认为何叔衡既不懂马克思主义,又无工作表现,不应出席大会,并推我将这一决定通知毛泽东。他旋即以湖南某项工作紧急为理由,请何叔衡先行返湘处理。因此,后来出席大会的代表只有12人。

党纲与政纲是难于拟订的,但我们都觉得非有这一文件不可。我们同意现在不必有一个详细的党章,只要有一个简明的党章要点就够用了。我被推举为这两个文件的起草人,汇集陈独秀先生和各代表所提出的意见,先行拟出两个草案,再交由李汉俊、刘仁静、走佛海等共同审查。

我首先草拟了一个党纲政纲草案,题名为:中国共产党成立宣言。其要点大致包括共产主义者的基本信念、中共的组成、它的基本政策,以及中共将经由无产阶级专政以实现共产主义等等。李汉俊等人虽不完全同意这个草案,但认为可以作为讨论的基础。马林看了这个文件(由张太雷译成英文),却提出了较严格的批评,表示这个草案在理论的原则上写得不错,主要缺点是没有明确地规定中共在现阶级[]的政纲。他指出这个文件表示中共将支持民主的民族的革命,以期真正的民主共和国能在中国迅速建立起来,这是对的;但惜乎没有说明如何实现的具体步骤。我当时觉得他的这种批评很有价值,曾请就他所提出的各点拟具一些具体的意见,供大会讨论参考。但他并未这样做,也许他那时也没有确定的主张。

……

192171下午3时,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了。我被推为主席,首先宣布中国共产党的正式成立;接着通过原拟定的四项议事日程,决定每日分上下午举行两次会议,并即开始第一项议程的讨论。

我向大会说明关于草拟党纲政纲草案的经过情形,指出,负责起草和审查的同志们,认为《中国共产党成立宣言》的草案可以向大会提出,作为讨论的基础。但后来经过详细研讨,认为不够成熟,主要是没有确定一个显明的政纲;不如由各代表先行就本问题自由发言,经过讨论后再行推人厘订宣言。于是我建议大会,由各代表先行报告各地区工作状况,并就议程的第一项发表意见。我的这个提议迅即为大会所接纳。

我和李汉俊、刘仁静、周佛海等在会前曾就党纲和政纲作过几次商讨,各人的立场都显得更清楚,自然也发现了歧见。李汉俊首先表示了不同的意见,提出现在世界上有俄国的十月革命,还有德国社会党的革命;中国的共产主义究竟应采取何种的党纲和政纲,应先派人到俄、德国去考察,在国内成立一个研究机构如马克思主义大学等,从事精深的研究后,才能作最后的决定。他并具体指出共产主义革命在中国既未成熟,目前共产党人应着重研究和宣传方面的工作,并应支持孙中山先生的革命运动,在孙中山先生的革命成功后,共产党人可以参加议会。

与李汉俊针锋相对展开争论的是刘仁静。他主张中国共产党应信仰革命的马克思主义,以武装暴动夺取政权,建立无产阶级专政,实现共产主义为最高原则。他反对西欧社会民主党的议会政策以及一切改良派的思想。他认为中国共产党不应该只是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团体,也不应对国民党和议会活动有过多的幻想,应积极从事工人运动,以为共产革命的准备。

李汉俊的意见成为大会讨论的焦点,除陈公博有时对他表示一些含混的同情外,所有代表都给予不同程度的批评。大多数代表主张中共应确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基本原则。对于实现政治问题,有的主张中共目前不应参加实际政治活动;有的表示中共应站在共产主义的立场上,对孙中山先生的革命运动予以支持。

这样,经过几天的讨论,后来由我归纳到会者的意见,提出几点结论,内容大致是:一,中国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政党,以实现无产阶级专政为基本原则;二,目前应着重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和实际的工人运动,扩大共产党的组织与影响,为实行共产革命之准备;三,中国共产党不否定议会活动和其他的合法运动,但认为这些活动只是扩大工人阶级势力的手段;四,中国共产党站在共产主义的立场可以赞助孙中山先生的革命,但仍以实现共产革命为主,并不能将共产党的社会革命与国民党的革命混为一谈。这四点结论为大会正式通过,认为是中国共产党党纲和政纲的要点。

……

大会所通过的党章包括下列各要点:第一,凡加入共产党者须信仰共产主义,遵守决议,并参加实际工作,经由两个党员介绍和地方委员会的批准,方得成为党员;第二,中国共产党中央设在上海,其他各省设地方委员会,地方委员会之下案工厂学校街区分设支部;第三,各级组织均采委员制,至少有一人任书记,一人任组织,一人任宣传;第四,一切决定须经由党员的民主讨论,少数服从多数,下级服从上级;第五,党员应该服从纪律,保守秘密;第六,全国代表大会每年召开一次;如有两个地方组织表示不信任中央时,中央应召集全国临时代表大会,从事解决等等。至于中共和共产国际的关系问题,大会认为中共应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,但不列入党章。

上述这两项议程的讨论经过都很热烈,表示了代表们的认真精神,但并没有意气之争。多数代表批评李汉俊的意见虽很严峻,但没有人指他为改良派或机会主义等等。初期的共产主义者彼此重视友谊,不愿意随便给意见不同者戴上一顶政治的“帽子”。李汉俊在讨论中虽坚持他的意见,但从不与人争吵,当他的主张被否决时,总是坦率地表示服从多数的决定。

但这种意见分歧也曾使大会蒙上了一些阴霾。我是批评李汉俊的意见的一个主要发言人,也是这些议案的提出者;因此,有些代表认为这是我与李汉俊之争。代表们多认为陈独秀、李大钊等重要党员是支持我的意见的,在党内占绝大多数;李汉俊的意见虽然很少人附和,但他[]究是一个重要的发起人。中共在成立之初就表现了不同的意见,总令人难免有美中不足之感。

马林和尼科罗夫斯基未列席过大会,但获知大会进行的情形。他们对大会的争论点甚感兴趣,表示支持多数的主张,并引以为慰。可是李汉俊、李达等对马林印象不佳,不愿意让他干预大会的事;即与他保持接触的我,也只将他当作一个顾问,并没有遇事向他请教。这些情形似乎使他感觉受到冷遇,在大会讨论党章时,他以不耐的心情向我要求准他出席大会,发表演说。

马林的要求为大会所接受。我们决定在讨论党章结束时,即请他出席演说。为便于马林与尼科洛夫斯基出席起见,大会并改在李汉俊家里举行。大约是78日晚7时,当我们围坐在李家楼上书房的一张大餐桌的四周,正要宣告开会的时候,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揭开书房的门帘,窥探了一下,说声“我找错了人家”,就转身走了。我们都警觉到这个人可能是法租界的暗探。我立即请大家将文件收拾好,准备立即离开,并将此事翻译给马林和尼科罗夫斯基听。马林十分机警,从座位上一跃而起,以手击桌:“我建议会议立即停止,所有的人分途离开。”说完后,就同尼科罗夫斯基首先走了。各代表也就随之分途散去。当我最后离开时,李汉俊声言他是屋主不应离开,陈公博也愿留在那里与他做伴。

果然,10分钟以后,一个法国巡捕带着一批警探围住了李家。他们追问李汉俊开的是什么会议?开会的人那[]里去了?那两个外国人是什么人?这些问题都被李汉俊镇静地应付过去了。在场的陈公博反而受惊不小。警探们大肆搜查,没有发现什么可入人罪的证据,始失意而去。当时我们保密观念很薄弱,可能当大会在博文女校进行时就已为警探所注意,那次改在李家举行也未逃掉他们的耳目,而且他们很可能有一网打尽之计,故选择马林与尼科罗夫斯基参加时下手。

由于警探的骚扰,马林向大会演说的事并未实现。……他对大会的全部议题从未提出过具体建议,这固然由于那时彼此关系不算密切,最主要还是由于他不了解中国一般情形,也不知道我们能做出一些什么事出来。这次大会并未正式决定中共加入共产国际的事,马林也未提到这一点;因而中共加入共产国际成为其一个支部,还是第二次代表大会所正式决定的。

这个意外事件发生后,我们为了避开警探的视线,决定第二天停会,并通知各代表俟找到妥当开会地点后再行复会。我不便立即与仍在被监视中的李汉俊接触,乃于第二天清早到公共租界大东旅馆去看陈公博,问明他在李家所目击的情形,并告诉他博文女校距李家很近,大概同在警探注意之中,须另觅开会地址。那时李达夫妇也来了,他是处理大会事务工作的负责人。他的太太王会悟是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,也帮着她的丈夫工作。我们大家便商讨开会的地址问题。王会悟非常热心的表示:如果在上海一时找不着适当的地点,可以到她的家乡去。她家住在浙江嘉兴的南湖湖畔,从上海去只需一个多钟头的火车旅程。她并说明:南湖风景[]优美,她可以立即去雇好一只大画艇,准备我们一面游湖一面开会,并由她布置大家寄宿的处所,即使在那里开几天会也是不成问题。我们对于她的提议极表赞成。认为这样是万无一失的。她即根据这个决定回去布置。我也通知各代表明早搭车前往。

大约是710日清晨(我所能记忆的日期,可能有一天的出入),我们分别搭上的沪杭线的早班车,9点多钟就到达了嘉兴的南湖。王会悟所预雇的大画艇已泊在湖边。代表中只有陈公博未来,他早一天坦率的问我和李达表示请假不出席,因为他太太对于在李家所发生的事尤[]有余悸。其他的代表却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,身当其冲的李汉俊也满不在乎,大家仍然兴高采烈地继续工作,并笑陈公博是个弱不禁风的花花公子。

……我们继续在上海未完的会议,议题是“中心工作与工作方针”。我们不约而同地加速讨论,很少长篇大论的发言,大家都集中研讨急需解决的具体问题。

在“中心工作和工作方针”这一议题之下,项目原是很多的,如宣传工作中的党报问题,与青年团工作之联系及指导问题、妇运工作等等。但都只略略谈到大要,就决定交未来的中央负责处理。工人运动的问题讨论得比较详尽,主要的两项是如何组织工会和如何在工人中吸收党员。

关于工会组织问题,大会曾有几项决定:一是工人斗争的纲领,内容包括8小时工作制,增加工资,保护女工童工等等;大会认为根据各地实况,由工人群众提出减时、增薪的具体要求,以期由斗争中逐渐达到8小时工作制和合理的工资标准的目的。二是工会组织原则问题,大会指出共产党人不应再因袭旧式行会和“招牌工会”的旧习,应注重新式的产业工会的组织,即每一个企业中的全体工人不分职业和籍贯等区别,均须组织在一个工会的单位里;同一产业中的工会应联合起来,组成某一类产业的总工会。三是中共应在中央所在地组设一个工人运动的总机构,并在各重要地区设分支机构,以为领导工运的枢纽。各地同志都应到工厂中区从事下层活动,将工人群众组织在工人俱乐部或其本厂的工会等组织之内。

关于吸收工人参加共产党的问题,大会决定各地组织应在工人群众中宣扬马克思主义,如出版通俗刊物等。又决定工人的入党条件应从宽规定,一个工人只要能热心工会活动,为工人利益斗争,并表示愿意加入共产党,就可准其参加进来,不必问他是否懂得马克思主义。至于如何使这些工人党员能懂得马克思主义,大会认为那是地方党部的责任,地方党部应特别注意工人党员的教育工作。

这一项议题讨论完毕时,已是日薄西山的时候,我们主张第四项议题的选举问题迅速进行。讨论结果,一致认为现在党员人数很少,暂不必根据党章组设人数较多的中央执行委员会;只须选出3个委员,分担书记、组织、宣传等工作就够了。根据这个决定,大会旋即一致推举陈独秀任书记,李达任宣传,我任组织。在陈先生没有返沪以前,书记一职暂由周佛海代理。大会要求这3位被选的委员立即就职,从速组成中央,并决定将大会所通过各案原则由中央整理后作成正式文件;一切尚未决定的事,也由中央全权处理。

全部议程讨论完毕,大会旋即宣告闭幕,举行了一个简单的闭幕仪式,由我致闭幕词。我以兴奋的心情祝贺大会的成功,并吁请各代表回到各地的岗位上,根据大会的决定,发展我们的工作和组织。这样,中国共产党便正式诞生了。

当我们离开这只画艇时,湖面上已是暮霭沉沉,渔火点点。大家赶上晚车回到上海,已是午夜了。

……

 

  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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